夜里的大行山不复白昼时的巍峨挺拔，显得幽深而神秘，参天巨木化作山魅，在阴风中嘶吼徘徊，朦胧的林间偶尔闪过一双摄人心魄的绿芒，直教人冷汗涔涔。

一片低洼地里，一只丑陋的牛蛙正在享用山鼠，背后突然窜出一条一丈有余的黑蛇，张开血喷大口扑了下来……

此时，相似的一幕发生在深林的各个角落。

黑夜，才是最血腥，最危机的时刻。

忽然，一道火红的身影闯入这炼狱，如入无人之境，遇山翻山，萍水渡河，手中双枪频频刺出，每过一处，总会绽放出一朵绚丽的花朵。

大山深处，矗立着一座颇大的山寨，灯火通明，人声鼎沸。

山寨外围，歪歪斜斜竖立一圈木头桩子以作围栏，之后便是一丈余深，三尺多宽的臭水沟。至于守卫警戒之人那是一个没有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，如此简单的防御工事，也就骗骗山林野兽，若是有强人来袭，形容虚设。

倒不是山贼不怕死，而是几年前朝廷出动大军来剿过一回山匪，按照以往的经验，朝廷会歇息个十来年才会再次剿匪。更何况，能当山贼的人，不是身背数条人命无路可逃的凶人，就是被朝廷赋税压得家破人亡的穷苦之人，这两类人早已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，今朝有酒今朝醉，哪管其他的事儿。

山寨中乱七八糟的分布着大大小小的茅草房，粗略一数，不下百来间。寨子中央是一座明显比周围的茅草房高大上的青砖大瓦房，牌匾上书——聚义厅。瓦房前是一块数百平的广场，正值盛夏，百十来光膀子壮汉围坐在数个巨大的篝火旁，大块吃肉，大口喝酒，好不快哉。孰不知，危险悄然而临。

“真特娘的晦气，今天出门没看黄历，那村子穷得叮当响……”一额头上横亘狰狞刀疤的壮汉费力撕扯下一块烤肉，丢进嘴里，口齿不清道。看那样子，不像是吃肉的人类，而像是食人的妖鬼。

刀疤男旁边坐着一名尖嘴猴腮的年轻人，那年轻人听到刀疤男抱怨，怪笑两声，一边将手伸进衣服里捞痒，一边好奇道：“怎的？难不成白跑了一趟？这可不想你的风格，方圆几十里，谁不知道刀疤你雁过拔毛兽走留皮，就算是街边要饭的，你也能刮下二两油来。”

刀疤闻言，用力吞掉口中的肉，满是油污的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条做工精巧的金色链子，得意洋洋道：“那是，你也不看也爷爷我是谁。猴子，看到这条链子没，这可是黄金的，足足有五两重……”

似乎怕周围的人听不见，刀疤在“黄金”“五两”四个字上猛地抬高了声音。

果不其然，周围原本吃的脑满肠肥的众匪瞬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，扭头望了过来，一双双绿油油的眼中顿时充满这嫉妒和贪婪，在火光映照下，那一张张穷凶极恶的脸上全是火热之色。

“金子！”“金子！”“金子！”……

篝火旁安静了片刻，瞬间爆发出激烈的议论。众匪上山也有几年了，去周围的村子打草谷不在少数，银子铜钱见过不少，金子还真是凤毛麟角，难得一见。而且是五两啊，依照现在的行市，一贯铜钱等于一两银子，一百两银子等于一两黄金，那可是五百两白银，足够一个四口之家一辈子吃穿不愁。

真要能有这么一条链子，谁还需要作朝不保夕的山匪！

如果不是寨子里有规矩，恐怕此时此刻，刀疤已经被众人剁成了肉泥。

当然，刀疤也正是知道众匪不能拿他如何，才敢将还没捂热乎的金链子露出来。常言道，财不外露，怀璧有罪，何况是身处无法无天的环境里，保不齐眼睛一闭，脑袋掉了碗大个疤。

被称作猴子的年轻人自然也是眼热不已，呼吸都急促了几分，凑到刀疤面前，脸上挂着令人作呕的笑，声音都低贱了些：“刀疤大爷，能让我摸摸吗？我还是第一次见金子嘞！”说着，两只脏兮兮的爪子已经伸了过去。

“啪！”刀疤一巴掌掴在猴子脸上，将其抽翻，众目睽睽下，将金链子重新放回裤兜里，并炫耀似的拍了两下，鼻孔朝天环顾四周众匪，呸了一口唾沫：“给你们看是爷爷我心善，给你们长长眼，还想摸？自己抢去啊！”

对于刀疤的不屑，猴子并未恼怒，反而眼睛一亮，又嬉皮笑脸地凑了上去，打趣道：“刀疤大爷，我也想抢啊，那不是没路子嘛。”

山匪中有几个贪心的，亦是挤过来：“刀疤大爷，不会你真有路子吧！那可得带带小弟我们啊。”

众匪停下了议论，再次闭气凝神，伸长脖子静待下文。

刀疤歪脑袋瞧了一眼青砖大瓦房，见没有任何异样，便深呼一口气，神神秘秘道：“不瞒众位兄弟，劳资还真有路子，不过嘛……”

言及于此，刀疤意味深长的招了招手，众人心领神会，眼神四顾游移，确定其他人都未注意到此处，紧紧聚拢到刀疤四周。

一时间，篝火旁便只剩下噼里啪啦火爆声和粗壮如牛的喘息声，被围在正中间的刀疤下意识的菊花一紧，一股凉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，脑海中浮现出不堪往事——菊花残，满腚伤。

“刀疤大爷，快说啊！”众匪见刀疤犹豫，不由得开始催促。

刀疤沉思片刻，狠狠咬了咬牙，脸色铁青，做出一副不甘心的模样：“告诉众兄弟也无妨，不过众兄弟一定不能乱传，不然……”

“没问题！谁要是敢瞎说，我们定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！”

“就是，我们绝对不会乱说！”

“谁要是敢坏大爷的好事，劳资弄死他！”

众匪纷纷表态，愿与财宝共存亡。不表态不行啊，财帛动人心，整个土匪窝近千人，知道的人越少就表示他们分得越多。

刀疤对众匪的表现很满意，终于不再掉他们胃口，低声吐出“齐大善人”四个字。

众匪闻言，顿时心中凛然，倒不是他们不信，而是太相信了。方圆百里，甚至是回龙镇，大都是些穷哈哈，真正有钱的大户人家，扳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，而其中最有钱的，那就是刀疤口中的齐大善人。

齐大善人家到底多有钱？没人能明确回答。

齐府光是家丁女佣就有百十来人，看家护院则更多，足足有五百人，且装备精良，铠甲马匹，铁剑强弩，应有尽有，与其说是下人，更像是私军。

而回笼镇有多少守军呢？

三百，其中大部分是空饷，剩下的还有一部分老弱病残，能战之人十之一二。装备更是惨不忍睹，多数只是柄沉年老刀，能有杆趁手的长枪的人已属强兵。

四年前，大行山匪气焰最盛之时，敢去攻打回笼镇，却也不敢去碰齐家在镇外的花花草草。

诚然，齐家武力强悍非一般家族能比，单说这个“齐”姓，那可是皇家大姓，岂是一般人能用敢用的。

众人能狠下一条心当山匪，自非善男信女，不过去抢齐家和肉包子打狗没什么差别，一去不回啊。

钱是个好东西，也得有命去享才行。

众匪如此这般想了一圈，看向刀疤的眼神逐渐不善，这厮不会是诓我们的吧？

刀疤将众人的表情看在眼里，心里咯噔一下，暗叫要遭，赶紧道：“哥哥我自然知晓齐家势大，不是我们这点儿人能去撩拨的。”

“哦？难道刀疤大爷还有其他谋划？”猴子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，尖声问道。他了解刀疤，大字不识一个，性格冲动，乃是好勇斗狠一个蠢货，这次一反常态，显然有鬼，有大大的鬼。

“咳咳！不瞒众兄弟，今天我打听到一个消息，下月初三便是闻中人六十大寿。”刀疤见众人一脸迷茫，心中鄙夷一群二傻子，孰不知他也是今天才听说的，“闻中人是当今天子的老师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，要权有权，要势有势，他要过六十大寿，天下有名有姓的人家都会送上一份大礼，这其中就有齐家。”

刀疤已经说道如此地步，众匪又是个中老手，自然知道刀疤的打算——抢生辰纲！

齐家看家护院厉害不假，可押送生辰纲能派去百来人已算是多了，若是山匪提前做下准备，有心算无心，此事大有可为。

见众人已然心动，刀疤随即便又加了一把火，流着口水道：“嘿嘿，你们可是知晓齐家准备了多少生辰纲？”

“多少？”猴子瞪大了双眼，下意识道。

“你们猜猜！”刀疤伸出右手，五指张开。

“五千两银子？”猴子小心翼翼问道。

“切，小气！”

“五万？”不光是猴子，其他人呼吸逐渐急促起来。

刀疤摇摇头，一脸的不耻与众人为伍的表情。

猴子不敢猜了，五万两银子，他们一圈人不过二十来人，事成之后，每人能分得近两千两，已经够他们吃香喝辣两辈子了。

“五十万两！金银财宝加起来超过五十万两！”刀疤吐了一口气，抱着膀子，踮着脚尖，表面风轻云淡，其实内心不住颤抖。

一石激起千层浪，众匪却是被吓得目瞪狗带。

五十万两！

什么概念！

兄弟反目，父子相残。